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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怎样成为文化之都

2000-05-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New York Story:How It Became a 我有话说

我们对于纽约最近,也是最直观的印象,是伟大的姜文带给我们的。“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那里是地狱”。1993年,这几句咒语一般的诗句,随着一部获得广泛称颂的电视剧,在每天晚饭后的全国各地,重复了数十遍,并形成了一种和剧中人命运相似相通的体验,深埋进我们的思想,直到现在。

虽然王起明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追求受到了纽约“资本主义”无情的嘲弄——在《北京人在纽约》一剧中,他是国内中央级乐团里拉大提琴的,但战后几十年来,事实上纽约逐渐从欧洲那里夺取了世界文化之都的声誉,其地位比海明威学习写作时朝拜的巴黎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特别是在文化遗产上先天弱势的美国?纽约的崛起是否意味着世界上其他地区文化的衰落?纽约和好莱坞,这一东一西两个地方,究竟哪一个才配得上称为美国文化的代表?或者,在当今时代,我们真的需要从文化上认真谈论一个城市吗?

伟大的姜文,还是伟大的伍迪·艾伦,哪一个带给我们更真实的纽约?那里不是天堂,也不会是地狱,今天则因傅刚先生和费菁女士的精彩文字,而成为一个我们可以近距离观察的具体文化现象,但文章里的纽约,决不会是一个干巴巴的文化符号,我可以保证,从本期开始将陆续出现在本报的这一系列文章,所带给我们的将远不止我上面说到的这些。

 ——编者

纽约不是首都,是经济文化中心。决定它文化实质的,是商业,不是政治。谈纽约,有说不完的话题,倒不是因为它典型,而是因为它独特。

相比有五千年历史的中国,美国不值一提,记忆力强的人,可以在一天之内背诵它有史以来的全部历史大事。相比以六朝古都自恃的那些中国古城,纽约只能跟上海或天津评进一个数量级。当我们把纽约整个城市当作研究题目时,有国内学者发问:纽约还有什么好研究的?

去掉感情色彩平心而论,我们以为,纽约是一个很好用的导览器。在电脑和网络成为主要技术支撑手段的时代,一个城市怎么由强调机器大生产的工业时代格局转型,怎么持续发展下去,不凑合活着,而是有竞争实力?这可不是仅仅依赖技术手段能够解决的,只有在文化上立于不败之地,才是根本。技术革新每天发生,技术上的优势只是暂时的,文化上的特点相对要持久,是发展的真正后劲。技术让人蹿个儿,有文化才能发育健全。

尽管纽约是响当当的国际大都会,但是中国人说纽约,有不可回避的包袱。提起纽约二字,仍然是负面形象醒目,认为纽约是文化之都的人,还太少。原因大致有两个,一是凭印象,把它跟金钱和贪欲随时挂靠在一起;二是当代文化的趣味,比如说艺术审美旨趣,还停留在印象派、凡高和毕加索的阶段。概括得再狠一些,就是一个原因,信息不畅,不了解,使然。有人把浦东比作东方的曼哈顿,其实这么说,至少在今天还不大好意思,不是高楼大厦不够,是没文化。

说文化,口气太大,在这篇短文里不做严格界定,只把基本生存需要有了解决办法以后,所有为提高生活质量而作出的努力,都算搞文化建设。搞文化有两样东西缺不了,一是要有钱,二是要有闲。但光有闲钱和闲人,吃喝嫖赌也能打发掉,还需要有心人把文化当正事来做,当成事业去追求,这是比较费劲的事,也才称得上是建设。一直有种说法,叫做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里面搅和了许多难以言传的复杂心理因素,不自信、没知识、心气儿高、四肢无力、眼界不宽、心胸狭窄、性生活不和谐、里外不是人、对生活热爱不起来只剩下活着、凡事找不着北,毁了好多人的脑子,耽误了当代文化的发展。

话说岔了,言归正传。那么,四百年前是一片荒地的纽约,怎么成为美国的文化首都,在20世纪后半叶成为西方当代艺术的中心?

纽约有什么文化?杂种文化。在这个国际大都会,汇聚着说得出口和叫不出名的许多文化的特色,包括中国文化。它的文化创造者,往根儿上倒,全是外来人口,好比杨子荣对的土匪黑话: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而这,正是纽约的生机所在。

纽约,自从17世纪欧洲殖民者建立据点,就是贸易口岸。它的职能不是生产和推销什么东西,而是把某地的土特产经由这里运到别处去,在当摸间儿赚大钱,是一个转手口岸。为了运输,纽约一度是造船基地。为了国际贸易、为了不被别人坑、为了方便和安全,纽约的银行、保险、信贷等等得到很快发展。作为金融和贸易中心,必须信息顺畅通讯发达,纽约的印刷、传媒、大众娱乐和形形色色的服务行业,就必须一直走在其它地方的前头。19世纪南北战争结束后,农业人口被强力吸引到工业化相对发达的大城市,世界各地的移民又源源不断地飘洋过海而来。到19世纪末年,包含五大区的大纽约市,已经是全美第一大城市。如果只剩下打工赚钱一件事,几百万人便是一帮乌合之众。经过二百年的残酷竞争,走过原始积累阶段的纽约,有余力也必须在文化上露一手,否则,它的生活永远谈不上质量。

走在纽约街头,会发现许多名胜的称呼还是19世纪豪富的牌号,比如洛克菲勒中心。即使名字不曝光,起家的时候也是他们的钱撑起来的,像现代艺术博物馆。富起来的搞文化,有许多好处:提升自己的形象,提高社会地位,树起永久性的广告,给后代找点正事干,回馈社会,等等。

但是光有钱建设施还不够,有谁来欣赏把它发扬光大?这就要仰仗教育。先是自己子女的教育,送他们去欧洲游学长见识;然后是全民的教育,花钱办学校,建立免费的图书馆系统,开办收费适中的博物馆,设立研究机构和各类奖金,让没家底可有雄心有天分有爱好的人,能把文化当个事由来干能够养家糊口;把不能省略的规章制度写成法律。过日子,穷人有穷人的累法,阔人也得有该上心的事,否则,凭什么证明你饶有钱别人还得尊重你?论私论公,这些都是游戏规则的必要组成部分。今天,各种博物馆、美术馆和画廊,各类研究机构和艺术团体,在纽约都要以百为单位。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但并不是旷日持久老也办不成的事。

150年前,美国人去欧洲学艺术,直到20世纪初年,它的绘画、雕塑和建筑,还带有明显的巴黎美术学院的痕迹。美国有它自己的现实生活,但它需要语言、技巧和经验来学会表达。看看老式年间的美国画,有特点,可论艺术功夫就比较寒碜。100年前,疯狂发展的新大陆,提供了历史悠久的地方无法提供的市场、机遇和希望,现代摩天楼经过几十年套用古典语汇的忸怩之后,终于找到属于建筑也带有美国特点的艺术语言。50年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纽约成为世界著名财团和企业总部云集之地,在曼哈顿街头仰着脖子看看,你可以找到现当代摩天楼杰作的半数。

普及难,提高也不容易,根本在于吸引各路人才。20世纪初年,当百老汇成为戏剧表演艺术的代名词,当纽约成了电影新作不可回避的首映式首选之地,成为爵士乐的首都,成为欧洲游客也充满好奇心的旅游胜地,当时报广场的霓虹灯让身处其中的人感到喘气有困难,当这一切成为现实的时候,纽约就变成一块大磁铁,世界各地的艺术家都隐隐感受到它的吸引力。与此同时,俄国革命、纳粹迫害犹太人、两次世界大战,欧洲的知识人士和各行各业的艺术家和匠人,一批又一批地漂到大西洋对岸,比如,爱因斯坦、杜尚……所有名字排列出来会是一部书的厚度。第一站就是纽约,许多人再也没往别处走。纽约文化、整个美国文化,从此与西方文明成就接上了茬儿。在这个基础上,才开始有土生土长完全受美式教育而成长的战后美国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也才可能出现从波洛克到今天,艺术构想从美国回流向欧洲和世界各地的另一番景象。纽约作为各类人才密度最大的美国文化首都,遂成为当代西方艺术中心:它包容吸收各地文化的精华,又源源不断地向外界输出,在流通的过程中,已经被肢解的外来文化却拥有了新的价值。

过去百年间,向美国输送文化精英的事,绝不止刚才提到的几次。纽约在设施和人才兼备的基础上,何以持续发展?那就要凭借主流以外维系无数支流无数另类,以致到今天在技术和社会生活发生剧烈变革的时候,人们已经很难指出何为主流。多元化多样化,是持续发展的保障。

纽约不仅吸引风雅之士,也招徕穷凶极恶之辈,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有真本领、自以为是和混水摸鱼的,全作一处玩耍。在混乱和疯狂之中,却迸发出生活在平淡环境中的人们难以想象的热力和创造力。

约翰·斯坦贝克曾经如此描绘纽约的生活:

我认为纽约跟其它城市很不一样。它没有如洛杉矶或新奥尔良那样的特色,它是所有特色——实际上它就是一切。它能把人毁灭,但如果睁开眼睛,这城市不会让人厌倦。

纽约是丑陋的城市,肮脏的城市。充满闲言碎语的空气,吓唬小孩的政治,疯狂的交通,杀人恶魔般的竞争。唯有一样——一旦你在纽约安家落户,别的地方就都差点意思。

作者简介:

傅刚,费菁,均为注册建筑师,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毕业,在纽约从事设计实践十余年。分别著有《曼哈顿:大都会的建筑与城市》(1999)和《媒体时代的建筑与艺术》(1999),合著学术散文集《都市村庄》将于今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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